大山以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呢？美娅曾不止一次设想，幻想着自己走出大山后，生活有了彻底的改变，不愁吃，不愁穿，坐在教室里安安心心地上学，再也不用担心被老师劝回家凑钱交学费了。

　　美娅是一个可怜的女孩，从小父母离异，爹不管，娘不爱，年过七旬的奶奶被迫收留了她。老人家勤勤恳恳，任劳任怨，但终究年纪来了，最多也就能让美娅填饱肚子。好在国家义务教育免费，美娅顺利读完了初中，对这个世界有了初浅的认识，也让她对大山之外的世界更加充满了幻想。

　　父母虽然没有给美娅基本的生活保障，但给了她最好的长相和头脑。美娅从小就是一个美人胚子，即便天天帮着奶奶干农活，脏兮兮的泥巴也掩盖不住她靓丽出众的美。除了漂亮，美娅还很聪明，课本上的知识，老师只要稍稍点拨一下，美娅很快就懂了，自上学起就一直是班里的“学习委员”。

　　如果奶奶身体硬朗，如果读书不用花钱，或许美娅的人生会完全不同。

　　高一结束的那个暑假，奶奶病倒了，对于美娅来说，天塌了。为了回报奶奶的养育之恩，美娅忙里忙外，精心照顾了几个月后，奶奶还是走了。举目无亲，家徒四壁，再便宜的学费在美娅眼里都成了天文数字。告别校园的那一刻，美娅痛哭了一场。她暗暗发誓，今后一定要好好赚钱，早日重返学校。

　　17岁，美娅第一次走出大山，来到了陌生的城市。这里，车水马龙，人们每天都很忙碌，有干不完的活，赚不完的钱。这里，灯红酒绿，人们花钱如流水，美娅曾经幻想过无数次“假如自己拥有100元零花钱该怎么花”，在这里不过是大家最平常不过的生活而已。

　　美娅的第一份工作是饭店服务员，主要就是打扫卫生，端盘子送餐，没有任何技术含量，只要勤劳不嫌脏就行。对于大山里的孩子来说，完全不是问题。当服务员工资不高，每月也就一千多元，饭店包吃包住，美娅一个月可以存下一千，省吃俭用攒一年，美娅就可以重返学校了。

　　计划很好，但总是会有意外。

　　一天，饭店里来了个帅气阳光的大男孩，是厨师。男孩风趣幽默，说话总是让她忍俊不禁，一有空美娅就想靠近他，看他炒菜，听他说话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，又或是一起干活，打扫厨房卫生。男孩对美娅似乎也格外关注，说话总是时不时地瞟她眼睛，当她闪躲后又故意招呼她......

　　17岁，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，同龄异性的好感，让美娅这种从小缺少关爱的孩子格外珍惜，一种朦胧的情愫在美娅心里渐渐发芽。每天，他们一起工作，一起吃东西；下了班，他们一起压马路，一起吐槽单位里的八卦、同事间的秘密。每到周末，男孩总是会给她带来各种惊喜，新奇的礼物，奇妙的旅行，精彩的游戏......

　　美娅没有想过爱情的模样是什么，只是很喜欢眼前的这种状态，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和对方在一起。可美好是以金钱的急剧消耗为代价建立的，没过多久，男孩便穷得无以为继了。

　　一个人对你好，你就要对人家好。奶奶的话，从小乖巧懂事的美娅记在心里。虽然很舍不得，但她还是把积攒了许久的学费“补贴”给了男孩。漂亮的衣服，买！美味的食物，买！让人快乐的东西，买买买！

　　当男孩跟她说起“音乐老师”这份工作时，美娅还天真地以为是在学校里给孩子们上课，连连摆手说自己没资格，大山里的孩子能学到文化课已经很不错了，从未奢望钻研音乐艺术。但其实，男孩跟她说的压根儿就不是一个事，所谓“音乐老师”，其实是KTV里陪人唱歌喝酒，客人们并不奢望你真的指导他唱歌，他们只需要你长得漂亮，越漂亮越好，跟唱歌没有半毛钱关系。

　　美娅本想拒绝，但架不住男孩央求：一次，就试一次，不行咱就走。在男孩的介绍下，美娅去应聘了，结果一下子就通过了。当初刚来城市时，美娅被这里的灯红酒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，没想到自己很快也成为了这里的一份子。

　　那一晚，美娅既紧张又恐惧，既恶心又兴奋，歌唱得乱七八糟，酒喝得一塌糊涂，中间干了些啥也记不清了，唯独结束的那一刻印象特别深刻：对方一次性掏出了15张100元递给她，那几乎是之前她在饭店打工一个月的收入！

　　纵情唱歌喝酒，一天就能赚这么多钱，原来这才是“上层社会”的生活。既然如此，我为什么要辛辛苦苦去端盘子？那一夜，美娅的人生价值观崩塌了，她开始沉迷于风月场所，日赚上千，月入数万，衣服要买最好看的，化妆品要用最高档的，手机要用最新款的......

　　曾经为了一块橡皮，美娅省吃俭用，攒了很久才获得，兴奋了半个月。如今，上万元的最新款手机也带给不了她多少快乐。美娅总是感到莫名的空虚，每当这种感觉来临时，男孩总是温暖地抱住她，告诉她该吃药了......

　　越是空虚，吃药越频，越是吃药，越是空虚。终于有一天，警察出现在了眼前。

　　什么是毒品，毒品有哪些危害，国家禁毒政策有哪些，吸了毒该怎么办......审讯室里，年轻的禁毒民警正耐心地给美娅普法，宣讲法律政策，分析当前形势，督促美娅早点交代清楚问题。然而美娅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，任凭民警怎么劝说都无动于衷。美娅知道，一旦自己交代清楚了，初恋男孩怕是这辈子也难以见到了，所以，无论如何也不能“背叛”他。

　　都说恋爱的女人不可理喻、愚蠢至极，讲道理显然是行不通的。队里的老民警轻轻拍了拍年轻同事的肩膀，示意他暂时休息一下，换他来。随后，老民警与美娅聊起了人生经历，听说美娅曾经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，顿时来了兴趣，马上找来了两套初中试卷让美娅做。

　　“只要不讲我的事，警察让你干什么都可以。”美娅牢记男孩的叮嘱，认真做起了试卷。这道题用勾股定理，这道题用欧姆定律......

　　笔尖划过草稿纸，美娅的思绪随着试卷习题飘回到了当初的课堂。“同学们，这道题除了美娅同学举手，还有人知道怎么解答吗？”“美娅同学是这次考试全班唯一95分以上的同学，特奖励一块橡皮。”“美娅同学，将来你长大了想干什么？”“老师，将来我想当一名科学家。”“美娅同学，贫穷不可怕，只要好好学习，将来就可以用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。”

　　写着写着，美娅的眼角湿润了，忽然一下趴在桌子上痛哭了起来：“是啊，我是个好女孩，我是一个同学羡慕老师夸赞的好女孩，我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有思想的好女孩，而今，我却成了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吸毒者，我，为什么要自甘堕落！”

　　对于人类来说，发自内心的痛哭往往意味着心底对一种事物的告别：失恋，放弃最爱的那个人；亲人离世，接受未来再也没有他/她的现实；放弃梦想，跟很长一段时间的精神支柱说再见......

　　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，精致的妆容被冲得稀碎，画面不美，但在禁毒民警眼里，这无疑是最美的场景。跟过去彻底告别，见证每一个吸毒者的新生，禁毒民警眼里的美不是皮囊，而是心灵。

　　话说，姑娘，你哭起来的样子真好看！

　　（文中人物系化名）